【突發評論 🇸🇾】 敘利亞變天特輯（一）阿薩德政權瞬間崩潰，為何出乎意料之外？ (Patreon)

敘利亞延續了五十年的阿薩德獨裁政權，居然真的在一個星期之內土崩瓦解，已經宣告覆亡。這雖然是俄烏戰爭、加沙戰爭的蝴蝶效應，對地緣政治的直接影響，卻可能比這兩場戰爭更大，絕對是今年的黑天鵝。這幾篇文章會從不同角度詳細解讀，並沙盤推演下一步的後續發展。

首先要談的是變天的突然性，為何出乎意料之外，無論是美國、俄羅斯還是中國，都沒有預料到。而這可以從2019年我的一個故事談起。

話說在2019年香港最風風火火之時，一位朋友的朋友在敘利亞大婚。這位朋友希望邀請我一起參加，說機會難逢，因為新人是權貴背景，可以找人護送參加，「絕對安全」；只要飛到黎巴嫩首都貝魯特，「坐一程uber」，就可以到大馬士革，當地已經「一切如常」。當時我十分感興趣，只是希望留在香港見證更重要的歷史，才沒有成行，但就做過一些基本研究，發現敘利亞內戰最嚴峻的時刻真的已經過去，人民生活回復了七成常態，特別是在大城市，甚至有戰後重建的小陽春出現。

在過去一兩年，阿薩德政權為了宣傳控制大局，甚至積極推廣旅遊業，邊境新增了不少紀念碑一類旅遊景點，供遊客打卡。獨裁政權希望通過「振興旅遊業」粉飾太平、爭取外匯，無論賣點是戰爭遺跡、還是大熊貓，原理都沒有分別。重點是起碼需要有一定程度的有效管制、官僚操作，才可以成事，這些騙不了人。

2023年5月，阿薩德重返阿拉伯聯盟，代表敘利亞出席聯盟峰會。自從敘利亞內戰爆發，阿拉伯聯盟就凍結了敘利亞的成員國資格。當時不少鄰國都扶植敘利亞內戰不同派系，以為阿薩德很快就倒台，樂得捧打落水狗。12年之後，阿薩德在俄羅斯、伊朗強撐下恢復了過來，阿拉伯聯盟各國研判阿薩德已經站穩陣腳，唯有接受現實，以紅地氈歡迎阿薩德回歸。這是一個很強的訊號，被阿薩德大舉宣傳為「由治及興」，對反對派說不用再痴心妄想。

在敘利亞內戰初期，各方勢力雲集倒阿薩德，西方積極提供軍援，阿拉伯遜尼派國家、土耳其、庫爾德人等等各自扶植自己的代理人，還有「伊斯蘭國」以極端手段侵佔了半壁江山，當時還有阿拉伯之春其他獨裁政權倒台的宏大背景。但阿薩德依然沒有戰敗。這反映在俄羅斯、伊朗支援以外，敘利亞軍隊本身理應具有一定戰力：它的常規軍有十五萬人，居全球第十三，軍隊裝備遠勝各支反抗軍，還有生化武器作為殺手鐧。大馬士革是歷史名城，在這場內戰中從未失陷，政府軍如果集中力量負隅頑抗，起碼戰術上，理應有能力長期對峙。

當土耳其支持的反抗軍沙姆解放組織（HTS）不久前突然攻陷第二大城市阿勒坡（Aleppo），各國雖然感到意外，但還不認為阿薩德政權會瞬間倒台，也沒有作出任何相應準備。現在阿薩德政權居然就這樣垮掉，事後孔明地分析，相信有兩點重要內部資訊被外間忽略了：

第一，自從俄羅斯、伊朗強力支援阿薩德，政權表面上是保存下來了，但阿薩德的自主性已經不存在，形同傀儡。敘利亞的復興黨本來以阿拉伯民族主義作為招徠，與薩達姆的伊拉克復興黨屬於同一個源頭，通過宣傳阿拉伯民族主義，阿薩德父子才可以以國內極少數派阿拉維派的身份，長期管治這個政權。然而俄羅斯、伊朗的強力介入，已經令敘利亞人、特別是既得利益者不再認同小阿薩德的獨立自主性。近年俄、伊不時強加只對自己有利的政策在阿薩德身上，例如伊朗逼阿薩德配合真主黨作戰，俄羅斯更在敘利亞境內大舉招募壯丁，為其攻打烏克蘭當砲灰，招募方式自然有利誘、也有威逼，既然阿薩德連販賣人口也可以做出，已經失去了正常政權的尊嚴。當前線軍官知道俄軍、伊軍和真主黨都已經離開，就比十年前更沒有戰意。

第二，HTS 可以在一週內直搗黃龍，如果單靠自己是不可能的，正常戰場會經過一輪試探，才知道對方虛實，而敘利亞軍守在這些大城市已經好幾年，外間很難知道真相如何。相信這次攻勢存在裏應外合成份，一定有不少敘利亞高層通風報信帶路，而且已經在新秩序籌謀了自己的角色，背後還有一些大國（主要是土耳其）負責情報分析，才可以有這樣戲劇性的效果。這不同塔利班再次佔領阿富汗全境，那時候，他們通過好幾年的農村包圍城市攻勢，這次 HTS 卻是在偏安一隅的西北角長驅直入。因此，有理由相信好些既得利益者會在新政權扮演重要角色，否則難以平穩過渡，起碼 HTS 不能一家獨大。

由於事出突然，各大國都未有完整方案善後，更令未來局勢充滿變數。敘利亞變天對中東、乃至全世界的影響，以後各篇會繼續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