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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魯吉亞今天臨近「再革命」邊緣,其實早在二十年前,格魯吉亞就出現過類似危機,當時的格魯吉亞總統是國際關係傳奇人物謝瓦爾德納澤(Eduard Ambrosis dze Shevardnadze)。謝瓦爾德納澤在2014年病逝,令生於冷戰末年一代人格外唏噓,因為這位蘇聯末代外長曾名滿天下,是西方眼中終結冷戰、拆除柏林圍牆的英雄。蘇聯解體後,他擔任家鄉格魯吉亞的總統,早年也能延續神話,最終卻被人民推翻,「被開創」了顏色革命先河,鬱鬱而終。

他的故事,現在值得我們再重溫。

根據二十年前的國際主流演繹,格魯吉亞在2003年爆發「玫瑰革命」,是因謝瓦爾德納澤貪污獨裁,激起民怨。十年後,我曾遊覽當地,重溫不少他的事迹,聽了不同年齡層人士談論「革命」前後情況,卻愈來愈發現那裏不是黑白分明,相信後世對這位蘇聯前外長在家鄉的政績,終會比目前的評價正面。

謝瓦爾德納澤管治後期縱容親信攬權,壟斷國內資源,機關貪污成風,這都是事實。此人在蘇聯時代便有自由主義傾向,靠反貪起家,生活始終清廉,這也是事實。為什麼兩個事實可以並存?這須由他接手格魯吉亞時的爛攤子談起。

對那個土匪橫行、全國崩潰的動盪時代,卡普蘭(Robert Kaplan)講述蘇聯解體後東歐與高加索各國情況的《東進韃靼》有生動介紹。

格魯吉亞首任總統為一名狂熱民族主義者,也是著名詩人,作風浪漫化,當選後要破除一切舊時代特徵,卻沒實力維繫國家統一,更無能力承繼蘇維埃時代的福利社會。結果國家全面崩潰,鬧分離主義的地方近十個,還有俄羅斯軍人扼守國內要津,國內兵匪不分,烏煙瘴氣,活像軍閥割據時代的民國。

不久,總統被趕走,國內大小軍閥、土匪搶佔不同崗位,把具聲望的謝瓦爾德納澤請回來當元首,只是為了提高土匪政權認受性。這是各前蘇聯國家的常態,格魯吉亞的鄰國阿塞拜疆也是亂了數年,無奈請回共黨元老阿利耶夫(Heydar Aliyev)上台穩定局面。但阿利耶夫掌握秘密警察與黑手黨,謝瓦爾德納澤卻相對清白,本錢就是虛無縹緲的國際聲望。

如此國情,要建立秩序,自然不能靠民主社會常態。謝瓦爾德納澤先後逃過十多次暗殺,惟有使盡政客手段,對不同土匪與惡霸合縱連橫、挑撥離間以自保,再慢慢建立制度。他沒有嫡系武裝,不得不把一些公認的政治無賴留在位置上,既為攏絡,也是搞平衡。面對困局,他還是成功把不少殺人如麻的土匪收監,靠當年和美俄的老關係引入外資與援助,擺平多個鬧獨立的地方,把俄軍請離國內據點,寬待異己(旁邊的阿塞拜疆就公然家天下獨裁),催生了國內的公民社會。

但要求謝瓦爾德納澤進一步肅貪,他實在無能為力。他根本是靠這樣那樣的利誘,勉強聚集一批人為他打天下,要把他們掃除,首先他本人也不保,若沒足夠壓力,還可能引起強烈反彈,重回亂局。

閱讀這遙遠故事,大家難免問:「與我何干?」但換了是中國的滿清倒台之際,要是孫中山能統一全國,也可能面對同一下場。

從這角度看,「玫瑰革命」後的格魯吉亞、與謝瓦爾德納澤的格魯吉亞並非完全對立,而是改革的前後階段。他以半蘇聯式手腕穩定國家,卻無力掃除積弊,其他人惟有通過群眾運動,全面清除既得利益階層,新政府上台後甚至解僱全國警察,風氣為之一新。但若以同一手法處理他上台時的亂局,難免亂上加亂。

因此,格魯吉亞的繼任總統亦沒全盤否定謝瓦爾德納澤的政績,繼承了他的親美路線和公民社會;格魯吉亞「革命」亦算革得相對溫和,謝瓦爾德納澤下台後續留國內,還獲新政府退休金,而且定期公開露面。

一輩人一輩事,他已做了他的事。有些結構性問題,是不能以人力轉移的。

*改編自沈旭暉《信報財經新聞》文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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