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國際關係進階：美麗新香港🇭🇰】假如不參選就是「選舉攬炒主義」：民主黨應該參選嗎？ (Patreon)

在政治科學角度，「新香港」是一個寶庫，無數新理論每日推陳出新，教人目不暇給。例如近日出現的「選舉攬炒主義」，指一個政黨假如拒絕參選，幾乎就等同抗拒中央、配合「外國勢力」論證「香港民主已死」這「陰謀」。這樣的邏輯，自然令「外國勢力」學者甘拜下風，學海無涯，集體學習。由於以上邏輯已經不能由我們從小到大受到的訓練掌握，既然「鼓吹投白票」是違法、「不參選」又是「選舉攬炒主義」，那討論應否參選，又是否違法？不知道。

近日不同建制巨頭，包括特首林鄭月娥在內，都公然向大量元老和黨員正被還押的「香港泛民第一大黨」民主黨施壓，認為民主黨不參選就是「死路一條」，而民主黨內據說也有「參選派」和「拒選派」之爭。綜合他們的不同理據，參選理由主要是（1）寸土必爭，就像在其他「進步」政體，只要有選舉，怎樣不公平，也要參加去彰顯民意；（2）就算不能在民主議題突破鳥籠，也可以在民生議題發揮，以免「建制派」壟斷一切；（3）政黨存在就是為了參選，否則要政黨有何用；（4）民主黨是否參選應該由黨內機制決定，即使不以黨名義參選，也應該容許黨員以個人名義參選；（5）民主黨「獨立自主」，不應受外來壓力影響參選決定，否則如有人「誘使」任何人不參選，已經犯法。

以上每一個論點只要放在「新香港」，由於出自權威口中，自然都似乎言之成理；但仔細思考，又似乎「不無自相矛盾之處」（以上是參考「新香港」文法的應用）。在一個沒有人敢下決定的「國安法時代」，願意獨立思考的朋友，不妨自己思考一下以下邏輯問題：

1.  「寸土必爭」在民主化過程中，通常是一個相對概念。例如台灣戒嚴數十年後逐步開放選舉，初時制度也不「完善」（這裡的「完善」是一般人理解的完善），那是一種民主進步，參與其中，就是參與這種進步；而中共建政後頭幾年的人大、政協的代表性，其實比現在高，但選舉的開放性已經遠比中華民國政權的末代國民大會、政協爲低，參與其中，就不是參與一種民主進步。是否參與一種民主進步，並非是否參與選舉的唯一基準，但「寸土必爭論」是否適用於今日，傳統民主派支持者應該心裏有數。

2.  打破「建制派壟斷」，沒有人會反對，問題是國安法通過後，究竟誰「不是」建制派？自居非建制派中人敢說的話，只要不違法，建制派也敢說；任何可能違反國安法、或任何被「活化」的原有法律的話，從前形象多激進的人只要還在香港，也不敢說。假如純粹是比併民生議題，為什麼民主黨會做得和民建聯不同？當然，沒有不同也是可以競爭的，但那和「打破建制派壟斷」，邏輯上並無關係。

3.  《基本法》是沒有政黨法的，中央政府只承認執政黨中國共產黨、和八個「參政黨」（即「民主黨派」）。民主黨根據香港法律，只是一間有限公司。一間有限公司參與社會的方式可以很多，可以參與議會制度，也從事社會福利，或搞一些合唱團、舞蹈小組，都是「具有廣泛代表性」的；反正政黨在香港法律上從不存在，也就不能死亡。根據同一邏輯，正因為香港沒有政黨法，任何人都可以申報任何「政治聯繫」去參選，為什麼一定要代表「民主黨」這間有限公司？在「完善」了的「新香港立法會」，各種各樣一般人過往聞所未聞的社團（不少同樣是有限公司），可能隨便就有十席八席，他們以往也沒有怎麼「參與選舉」，為什麼又沒有走向「死路」，反而得到康莊「活路」的恩典？

4.  民主黨是否參選，自然應該根據民主黨黨內機制決定，屬於民主黨「內政」。問題是經過過去兩年，民主黨一如所有香港人，不可能不被「外力」影響，不少主張不參選的元老、高層、前議員，下獄的下獄、流亡的流亡，他們的支持者很難說有沒有受到任何壓力。這樣的情況下，表決出來的結果，自然已經是「手術」過後的結果。這是否依然是結果？自然是的。但能否代表「齊齊整整」的民主黨？這問題，就像1949年後也有國民黨員留在中國大陸，成立了「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」，也就是今天「八大民主黨派」之一的「民革」，他們的表決能否代表「齊齊整整」的國民黨？究竟流亡到了台灣的蔣介石，能否被留在大陸的李濟深代表？「民革」比較老實，知道不能，所以還不敢直接挪用「中國國民黨」的整個道統，這一點，值得肯定。

5.  「民主黨是否參選」這決定，為何建制派也好、非建制派也好，都特別關心？這自然因為民主黨「廣義上」不只是民主黨，是否參與「完善」了的第一屆「新立法會」選舉，象徵以往的「泛民第一大黨」所代表的「香港非建制派主流民意」，是否支持這樣的新選舉制度。當然，我們身在局中，會知道在近年碎片化的香港政壇，民主黨早已不是獨大的泛民政黨。但「大小」同樣是相對概念，相對地，說民主黨依然是昔日林鄭月娥口中的「香港中流砥柱」，並不能輕易說是錯。特別是對內地人或外國人而言，他們不會每天追蹤香港新聞，「香港泛民第一大黨是否參選」，就容易被簡化解讀。

記得六、七十年代壟斷香港民選議席的，其實是兩個老牌政團「革新會」和「公民協會」，假如今天還有有關老人家出一個聲明，在大外宣、大內宣，也可說是「香港老牌民意代表支持完善選舉制度」（印象中，「公民協會」真的在沉寂二十年後忽然出了一個支持國安法聲明的）。但這是否事實呢？不知道。忽然想起金庸武俠小說《笑傲江湖》，日月神教「邀請」令狐沖的恆山派「加盟」，去協助江湖「行穩致遠」，但令狐沖明白恆山所屬的五嶽劍派其他各派都已息微，他作為恆山掌門，也有責任想想如果四派領袖和弟子們還在，他們對「依法」「入教」會有何態度。

假如這是前國安法時代，以上文章會多二千字。但現在，我們自然是沒有結論的，大家思考思考，香港還是很民主的嘛。

明報筆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