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我的香港回憶 483】紅色歲月的左派報館：「向勞動人民學習」 (Patreon)

葉靈鳳六女葉中敏經歷了「六七暴動」之後，主導要求父親介紹加入《大公報》，於是在《新晚報》總編輯羅孚的引薦下，終於如願以償。她在那時候的青蔥歲月開始，就認識我的母親，雖然一直屬於不同部門，卻是幾十年的摯友。

葉中敏加入《大公報》時，身份是前華豐百貨倉務員，首先被編入校對科，起步點反而不如一加入就是《大公報》英文版記者、屬於舊《大公報》家屬的母親。但她非常努力，從最基層的職務升到高層主筆，也打破左派機構對女性的無形天花板（雖然中共強調男女平等，但女性握有實權的極少），這自然不可能是僥倖。

首先，家學淵源。她寫文章很快，這方面，應該繼承了「葉靈鳳生成器」的天份。我曾親眼見她食飯後隨手十五分鐘寫完一篇稿，這方面，令我想起《光明頂》報新聞時間就可以完稿的陶傑（同樣是家學淵源）。

不過那時候的《大公報》精英不少，更重要的是葉中敏表現了非常高的政治積極性，而這正是我母親從來缺乏的。

由於要加入《大公報》是她主動爭取，葉中敏很清楚入去不單是為了報導新聞，更是為了「革命」。於是，一般員工視為形式主義的大大小小會議、學習會，她都會積極參加、發言，而且會配合當時中國大陸的極左「進步」風氣。

例如在文化大革命期間，講求知識份子向「工農兵」學習、接受「再教育」，青年學生成為紅衛兵之後三年，也被全部送去下放「上山下鄉」。她的校對工作，本來只需要文字校對，但她卻會「向勞動人民學習」，向排版校對放的執字粒師傅請教，然後一起排、一起執，成為「黑手黨」，以示自己和「勞動人民一同生活」，不會享受「特權」。這樣的「階級覺悟」，很快受到上級表揚，覺得人才難得。

而且葉中敏繼承了父親的左中右網絡，雖然自己立場清晰，但很懂得人情世故，也很知道怎樣和不同立場的人交朋友，也就是「統戰」。之前說過，我每次和她談話，就算明知道她的立場不同，卻從來不會感到不舒服、不會感到壓力，比和我母親談話輕鬆得多，也比和我母親更容易說真話。

我相信她被羅孚引薦加入《大公報》時，應該心中明白羅孚除了是她父親的好友，也是負責「統戰」她父親的地下黨員。換句話說，羅孚將當時依然在右派《星島日報》工作的葉靈鳳女兒招攬入《大公報》，應該是「立了功」的。從此，葉靈鳳就有直接的「人質」在中共機構手上，而且葉靈鳳三山五嶽的人脈網絡，也可能逐步通過這條「線路」，轉移到羅孚身上。據說葉中敏曾經向羅孚直接要求，要他必須在某時限之前，把她從校對升為記者。要是對自己的議價能力沒有信心，哪裏有普通員工敢這樣要求上司？

於是，在這一籃子背景下，葉中敏很快就成為《大公報》的記者，專門負責兩個範疇：中國大陸的報導，和香港大專界知識份子的交往。這兩方面，都善用了她的家庭人脈，同時也符合她希望多了解中國大陸、多認識「叻人」的願望，很快就如魚得水。

不少《大公報》中人，見證著葉中敏如何平步青雲的手腕，覺得她年輕時很工於心計，目標為本；這一面，自然也是客觀現實。但任何人都是立體的，也許我認識她時，已經是另一個年紀，我看到的卻是她知所進退，去避免捲入最權力核心的人生智慧，才能在複雜的權力鬥爭中屹立不倒。這是大智慧。這方面的覺悟，相信和她父親的經歷，大概也不無關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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